妥協,是多走一段路,卻能在不遠的前方遇見一個貴人。

年輕的時候,我很固執,認定人生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勝利、出人頭地,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有一天,我去采訪一位老兵,推開門,一只貓從他的懷里倏地跳下,落地剎那就隱身不見。屋里燈光昏暗,老人已是風燭殘年,說話的力氣都沒有,身體發抖,目光黯淡。但是,講到自己太太、三個兒子、兩個女兒,一下子就激憤起來,拐杖擲地有聲地搗著,似乎也有了生氣——他是真的生氣。這位老人是從戰場的死人堆里爬著回來的,在生與死兩種選擇里,他必須贏才可以生;但是,在如今的和平環境里,他卻無法適應。居家過日子,他一樣習慣了要贏,要征服,他固執己見,在任何細節上都不肯服輸,根本不知道妥協為何物。于是,他與所有的親人吵架,因為房產與家人打官司,鬧到妻離子散,眾叛親離!他的晚景很凄涼,現在只有一只乖順的貓可以溫暖他的懷抱,他的冬天特別漫長。

離開孤獨的老人,走在街頭,有些感慨,仿佛到處都喧囂著“我要贏”的聲音,揮舞著“我不服輸”的拳頭,那一刻,我忽然明白,有一種扭曲是握拳,有一種勝利叫偏執。在平和的日常生活里,不應只有絕對的“生與死”、“輸與贏”那么分明的兩極,還有第三個選項——妥協的謙卑。看似堅持自我,其實是對自我殘酷的囚禁。

我老家門口,有一叢仙人掌,多年后,那些崢嶸甚至猙獰的刺球上,終于開出溫暖的金黃色的花朵。是的,仙人掌也會開花的,從最初的固執、敵意、憤怒,到頂端豁然開朗的燦爛一笑,那笑就是妥協。

在超市排隊結賬的時候,有位女士沖到我前面,一臉著急,呼吸急促地說:“我要趕飛機!”我情不自禁笑了笑,讓到了一旁,雖然知道她為插隊而編的理由有些夸張。也許她真的有急事,只不過,不是趕飛機,而是回家給孩子喂奶。

我妥協了,表面上看是吃了虧,實際上讓我的心靈在那一刻多了些安寧和成就感,畢竟做了一件好事,舉手之勞。

這些妥協,是無傷大雅的退讓,是虛懷若谷的點頭;妥協,是微笑轉身,是成熟的表現;妥協,是多走一段路,卻能在不遠的前方遇見一個貴人。從這個意義上說,妥協,是一種多么奢侈的決定啊!它就像一段文明的身體語言——脖子一收,雙肩一聳,兩手一攤,咧嘴一笑,象征了優雅和風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