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某家庭的父母帶著孩子來找我。父親頭上裹著紗布，母親額頭上貼著膠布。問其原因，我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小偉(化名)，今年16歲，就讀于某重點高中，是個不愛說話的男孩子。大清早，小偉在上學離開家前，用開水瓶里的開水潑向了還睡在床上的父母。小偉潑傷父母也是因為一件小事。前一天晚上小偉感冒發燒了，在大學當教授的父親勸他吃藥，可小偉堅決不吃，與父親爭吵了起來。父親認為“我是為你好”，孩子認為“小病用不著吃藥，我的事情不要你來管”。結果，父親動怒，用臺燈打在孩子的額頭上。在幼兒園當教師的母親不管如何勸說，父子雙方都不理她。最后孩子沒有說任何話，關上門就睡覺了。清早起來，就發生了本案例開始的一幕。

　　孩子看到被潑傷的父母時，還憤憤不平地說：“我恨死了我的父親!”父母感到很無助，就帶小偉來咨詢。父母求助的主要問題是：孩子是不是有躁狂癥?我們要不要送孩子去精神病醫院接受治療?

　　■浙江省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 周紅五

　　進行家庭心理咨詢通常是一個比較復雜的過程，原因之一是家庭常常以個體集合的形式出現。在這個案例中，父母關注的是孩子用開水潑傷自己這一特殊的行為問題。從表面上看，小偉確實存在暴力行為。然而，在這個案例后面所隱藏的是家庭親子關系出現了問題。如果只是針對孩子的行為問題進行心理輔導，通常無法使孩子的行為得到真正的改變，也無法使這個家庭的人際交往關系得以改善。因此，我選擇了溝通交流技術來處理本案例。

　　準備咨詢：建立良好的咨詢關系，加強對整個家庭人際交往模式的觀察與分析。

　　心理咨詢能否獲得成功，首先在于能否建立良好的、互動的咨詢關系。然而，在進行家庭親子關系咨詢的時候，來訪的往往不是一個人，而是某個家庭中的一組成員。盡管來訪者們在家庭中都參照較為一致的行為標準處理事情，但是他們在同一個“時間結構”里所處的“自我狀態”可能就不同，他們對同一個問題的看法也往往產生分歧。因此，在短時間內與每個家庭成員都能建立起良好的咨詢關系，這對家庭心理咨詢工作者來說是一種挑戰。

　　直面這種挑戰的最佳方式就是對整個家庭的人際交往模式仔細觀察，并且加強分析，盡快地獲得家庭成員的信任感，讓他們接納自己，把心理咨詢師作為家庭中的一員來看待。

　　本案例中的父親是大學教授，并且還曾在國外留學，他總感覺自己的看法都是正確的，認為妻子總遷就孩子。因此他總處在“家長狀態”。母親是幼兒園教師，自己帶孩子長大，比較多地袒護孩子，總認為丈夫不了解孩子，因此母親也處在“家長狀態”。孩子在小學的時候表現不錯，但比較貪玩。

　　父親出國回來后，孩子總是被父親打、罵。進入青春期后，孩子開始出現叛逆情緒，總希望進入“成年人狀態”。從家庭人際交往模式來看，父親和母親之間界限不清;母親和孩子之間界限不清;母子和父親之間界限比較清晰。

　　我將我的判斷講給他們聽，一家三口都頻頻點頭，表示認同。這樣我就很順利地得到了家庭成員的認可，建立起了良好的咨詢關系。

　　開始咨詢：加強對家庭原有“劇本”的分析，并嘗試改變家庭成員原有的觀念。

　　在咨詢的過程中，心理咨詢工作者要進行四項基本工作：探索并拓展問題;確定內部信息;挑戰沒有幫助的內部信息;動員來訪者使用“成人狀態”思考如何生活、怎樣成為期望中的人，讓來訪者自覺地推翻原有的觀念，建立起新的觀點。

　　這四項工作的核心就是“挑戰”。這種“挑戰”是心理咨詢工作者對家庭原有行為“劇本”的挑戰，對家庭原有行為“參照框架”的挑戰。這就要求心理咨詢工作者從一種“共情”的姿態轉向另一種“既共情又挑戰”的姿態。這種挑戰的意義就是使家庭的所有成員能超越原有的“家庭劇本”模式，超越現有的實際問題，引導來訪家庭的所有人員對自我內心世界進行探索，促進其改變自我狀態，促進其轉變看待問題的觀念。在整個過程中，心理咨詢工作者應始終保持“心理游戲導演”的角色意識，而不要居高臨下。

　　我對各個成員的觀念開始了“挑戰”。我首先對父親說：“您對孩子期望很高，要求很嚴格。但孩子把開水潑在您頭上的行為是不是和您從小就打罵他存在一定的關系?您是不是認為孩子應該按照您的要求成長?”

　　我又對母親說：“您很愛您的孩子，孩子父親出國時您一個人帶孩子太不容易了。但您那時對孩子太寵愛了，而且還總偏袒孩子。這是不是也會造成孩子的任性?”

　　父母都在靜靜地思考，我又轉向了小偉，親切地問他：“你肯定不想傷害自己的父母。但你在控制不住情緒的時候，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你看看還有什么比較合適的方式?”

　　咨詢深入：給來訪者設立咨詢效果的目標，并隨時加強對心理咨詢目標的評估。

　　心理咨詢的最終目標不是“解決了問題”，而是促使來訪者在以下四方面都有所發展，即自主性、意識、自發性和親密。心理咨詢工作者在實施家庭心理咨詢時，在咨詢過程中的任何階段都需要隨時地、不斷地對咨詢目標進行評估。因為只有不斷地評估，才能使咨詢過程中的每一個階段順利進展，才能使咨詢過程中所采用的各項技術產生實際效果。

　　當然，心理咨詢工作者不能太追求心理咨詢目標的完美。我們所能達到的目標可能就是：幫助來訪家庭的所有成員在家庭人際關系發生沖突的時候，大家都能愿意放棄一些自己的渴望和需要，為其他成員的渴望和需要留出一些必要的空間和時間。

　　在本案例中，解決父子的僵局是關鍵。父親和兒子的交往關系處于僵局。沖突的內在原因是父子之間缺少“親密”。父親始終保持“家長狀態”，按照自己的想法要求孩子，因而造成“好心不得好報”的結果。因此，解決僵局的方法就是：“挑戰”父親原有的觀念，讓他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反思。讓父親認識到：孩子之所以把開水潑向你，是因為你沒有把孩子當作成人，對孩子太苛求了。

　　同時，也要激發小偉對自我行為的“意識”。引導他認識到：我要求自己獨立的空間是正確的，但是我應該用更為適當的方法來表達自己的渴望和需要。

　　母親一直扮演著寵愛孩子的角色，調整和發展母親的“自發性”也很重要。我提醒母親：“您對孩子的寵愛恰恰助長了他的任性、沖動。”

　　在本案例中，我運用了溝通交流技術開展心理咨詢。

　　這一方法通常有五個步驟，包括：建立咨詢關系;來訪者理解問題的由來和性質;感受被掩埋的情緒和相關記憶;釋放以往的傷痛，重新評估和決策;獲得成功并結束咨詢。經過一番互動，家庭成員的觀念都有了很大的改觀，父子之間也多了一些理解、體諒。父母雙方在教育兒子的問題上也達成了共識：留給孩子自己的空間，不再把兒子當小孩子看待，要既不溺愛也不苛求，讓小偉在追求“成人世界”的過程中不斷成長。小偉也一改“恨死父母”的想法，正在為自己的行為內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