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那天，我仍要主持一個工作坊，這次的主題是關于夫婦輔導，特為資深的婚姻輔導人員而設。

　　一腳踏入課堂，我驚奇地認出參加者中的三位男士，不禁精神一振。

　　這三位男士，在我去年同期同題目主持的一個工作坊曾經出現，他們并不相識，惟一相同之處，是三人都在不同機構擔任婚姻輔導教育工作。

　　在去年的工作坊中，他們曾各訴心聲。

　　第一位男士說：“我一直教人夫妻相愛，要多花時間制造情趣，因此每晚飯后洗完碗筷，我的妻子都與我手拉手一同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問題就在這里，我最怕手拉手，尤其大熱天時，滿手是汗，十分不舒服，但是如果我照實告訴老婆，她一定會十分傷心，認為我拒絕她！”

　　第二位男士聽了，喜形于色，爭著說：“我的處境與你同樣可憐。每天晚上，我都喜歡對電腦靜思一會，但是每當如此，我老婆都愛伏在我的背上，像一張大棉被，讓我動彈不得，而且不斷在我耳后吹氣……”

　　第三位男士興奮地跳躍起來說：“我才最慘，我老婆喜歡摟著我睡，把我當作大棉被，整個晚上不停地把呼吸往我面上噴！”

　　這三位男子的坦白，當時引來不少笑聲，也引起很多在場女士的回應。

　　一方面的恩愛行動，可能是另一方面的恐怖惡夢！

　　時下的婚姻輔導十分著重溝通之道。只是，溝通這一回事最容易被人誤解，很多人以為，溝通是“有碗話碗，有碟話碟”，結果只是一方面的發泄。很多人在夫妻關系中選擇不多言，因為知道直言的后果往往是傷痕累累；又或者沉默是最好的懲罰，在憤恨對方時，何須多言？

　　夫婦關系是那樣的復雜，充滿各種甜酸苦辣的情懷，時間和空間的配合、性別的限制、理想及現實的距離、權力的斗爭等，各種因素所做成的一種“夫妻政治”，豈是三言兩語所能解決？解決辦法更不得假手他人。

　　因此這三位婚姻顧問，各自有其只可向外人訴說的煩惱。他們的坦誠，為我們去年的交流增加了一個有趣的層次。

　　今年，他們又不約而同地再來上課，有趣的是，他們分享的內容，與一年前沒有區別。雖然第一位男士說他已經習慣了老婆的手汗，大概因為此時是冬天之故；而第三位男士，仍然渴望有張更大的床！

　　他們的秘密心愿，很快就引起班上另一男士的共鳴。這第四位仁兄，在一項“夫妻相對”的習作中，對著一位扮作他的太太的女士訴說委屈，訴到癢處，他一口氣叫罵下去：“我就是喜歡穿拖鞋上街！我就是不要穿睡衣上床！我偏要把毛巾亂掛，把臭襪子亂丟，用牙膏由中間按起，看電視看到天明……”

　　另三位男士在背后為他打氣，四位專家，變成四個大孩子，無限興奮，盡訴心中氣！

　　座中有些女同學很為他們擔憂。追問他們如果如此憤怒，怎么不向太太說個明白？

　　我卻不以為然。明顯地，這四位男士都是體貼丈夫，但不等于全無己見。婚姻之路，就是充滿日常生活各種荒誕習慣，遷就了對方，總不能連哼一聲的機會都被取去。

　　我看這四位同學上課上得如此起勁，主要是因為有機會投訴，只見一群人興高采烈，原來有機會罵枕邊人是如此大快人心之事。

　　他們的經驗同時給我上了婚姻一課：以和為貴，其實是十分悶人的一回事。人是需要發泄的，像這四位男士，吵鬧了一回，回家再次覺得受迫于太太時，必做會心微笑，化怨屈為情趣。

　　我也希望他們能把這個很有意思的新經驗，跟更多夫婦分享。